程紹迥論寓學于研，培養(yǎng)人才

田增義收集、整理

筑巢引鳳

研究課題的題目，開篇明意，展示主持人和參加人的博大胸懷、志向，學術(shù)水平。擇天下之士，使其稱職，居天下之人，使安其業(yè)。人之才有大小，志有遠近。課題題目是吸引人才，留住人才的關(guān)鍵之一。筑巢引風，能爭取到或參加國家級的研究課題，解決國家急需解決的問題，各路英才會蜂擁而來，是英才展示能力的好機會，是為社會擔責、出力的榮耀。

選題一定要結(jié)合社會需要、生產(chǎn)需要。農(nóng)業(yè)課題與人民生活息息相關(guān)，人民生活無小事。選題確定好要解決的問題和目標。

九轉(zhuǎn)功成(注1)

解放后發(fā)展國民經(jīng)濟，各行各業(yè)對人才的需求量很大。天上無云不下雨，地上無人事不成。但也不能等到人手齊備了才干事。"等、靠、要"，不是解決課題組補充科研力量的?徑。三十年代剛回國時，國內(nèi)從事獸醫(yī)研究工作的學者鳳毛麟角，中國沒有一座生物制品廠。怎么辦？辦培訓班。邊干邊學，邊學邊干。人各有能，因藝授任。當時的上海商品檢驗局血清廠就是這樣辦起來的。圖紙自己畫，幾個年輕人為骨干，只用了一年多時間就建起了試驗室、廠房、生活區(qū)，并開始了試驗工作。新中國成立后，國泰民安，教育事業(yè)大發(fā)展，獸醫(yī)高等教育、科研機構(gòu)有了長足發(fā)展，條件已經(jīng)是今非昔比。

世上豈無千里馬，人中難得九方皋(注2)。何世無奇才，遺之在草野。我們的隊伍里就有能人，何必再尋九方皋。研究所除了向社會招聘人員，如每年招聘大學畢業(yè)生，或派員進修、再讀碩士等，完全可以邊研究邊學習，干中學，學中干，寓學于研。

科學研究項目，攻取某個學科、某個問題、某個疾病，或疾病的某個方面?？雌饋硎?攻其一點，不及其余"，需要的知識面不寬，其實不然。 世間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，它與相關(guān)領(lǐng)域有密切聯(lián)系，相互借鑒，相互滲透。例如，生理學與遺傳學、病理學、生物化學、生物物理學、放射醫(yī)學、藥學、數(shù)理統(tǒng)計學等的聯(lián)系愈來愈密切。研究者主攻課題鎖定目標，必須具備相關(guān)領(lǐng)域的知識，了解它們的進展，從中獲得啟發(fā)，吸取營養(yǎng)。他山有礪石，良璧逾晶瑩（注3）。

科學研究是認識世界、改造世界，必須遵循實踐→認識→再實踐→再認識……逐步深入，學之廣在于不倦，不倦在于固志，九轉(zhuǎn)功成。課題執(zhí)行過程中，每個人都要努力學習，打牢基礎。善于思考，抓細節(jié)，抓機會。天下難事，必作于易；天下大事必作于細，是以圣人終不為大，故能成其大(<老子>六三章)。就是說，成就大事的人也是從易到難，先從小事做起，而后成功大事。品德高尚、智慧超群的人，日常總是低調(diào)，最終成為了圣人。

勤奮、敬業(yè)

主持人作為課題帶頭人，研究項目確立之后，任務即刻落實到人。人中有呂布，馬中有赤兔，選士用能，不拘長幼。賢士不滋培，棟梁安得具？

相馬以輿，相士以居。課題組成員各有其才，才各有大小。主持人安排人員分工，以事選人，以人適事?？茖W研究的對象是未知數(shù)，研究人員改造自然，必須適于事，事得其人。大木作梁，細木為桷，各得其宜，施以成室，乃主持人匠心獨妙。

主力隊員應分擔小項目，任務明確，努力有方向，獎懲有依據(jù)。研究所出成果，博求人才，廣育士類。挺然盡心，敢擔責任者，主持人應當委而信任。非信用無以知其賢，非實踐無以知其實。

 一個優(yōu)秀的科技工作者，必然是勤學好問者。勤學而敬業(yè)，好問而進取無止境。成功的機會永遠屬于有準備之人。

科技戰(zhàn)線取得成功的人，都具備"勤"的特質(zhì)。勤學習、勤觀察、勤動手、好問、勤記錄、 勤總結(jié)，追求無止境，工作不知疲倦。成人不自在，自在不成人。天落大餅也得趕早去拾；機遇再好，也需自己努力才能將其抓住。

<種痘術(shù)>

英國史學家馬考萊把天花稱之為"死神的忠實幫兇"。他寫道："鼠疫或其他疫病的死亡率固然很高，但是在人們的記憶中，它們在一個人的群落里只不過發(fā)生了一兩次。而天花卻接連不斷地發(fā)生在我們中間，迤邐不絕，生靈涂炭。長期的恐怖使未病的人們苦惱不堪，提心吊膽，驚恐萬狀……"。十八世紀歐洲蔓延天花，死亡人數(shù)達1.5億以上。即是說，十八世紀歐洲人，年平均死于天花者在150萬以上!

天花，幾乎是人類有史以來就存在的殺人妖魔。公元前一千多年保存下來的埃及木乃伊尸身上，就有類似天花的痘痕。古代人口發(fā)展不起來，原因之一就是天花肆虐，無法遏制。

相傳不屑一世的古羅馬帝國，就是天花致其國威日蹙。

在印度，人們供奉著<天花女神>，不時地為她舉行各種祭祀儀式，以求"降福"。然而，她給人的不是"福"，而是絕望。

中國人與天花搏斗幾千年，實踐里找到了一種方法，稱之為<種痘術(shù)>，取得了顯著效果。16世紀明朝隆慶年間(1567~1573)，細心、睿智的祖先們對付這個兇神惡煞，用臨床癥狀輕微病人的痘痂，加水稀釋，用棉花浸蘸，涂抺兒童鼻孔，可以預防天花。此項發(fā)明問世之后，中國人口由此而逐漸發(fā)展起來。17世紀<種痘術(shù)>風靡到了俄國、土耳其、朝鮮、日本，并傳入了歐洲各國。

<種痘術(shù)>雖然比牛痘疫苗早了二百年，但它與牛痘疫苗相比，粗糙、原始了好多，穩(wěn)定性不好，安全性差。這項技術(shù)傳播得很廣，延續(xù)時間以百年計，然而僅限于心手相傳，缺乏政府組織，統(tǒng)一安排、部署。人們安于現(xiàn)狀，對它缺乏深入研究。芳林新葉催陳葉，流水前波讓后波。十八世紀末，歐洲工業(yè)革命浪潮里，英國醫(yī)生琴納發(fā)明了牛痘疫苗，取代了中國人的<種痘術(shù)>，成為免疫學的奠基者，吹響了人類向傳染病主動進攻的號角。

<牛痘疫苗>

琴納(1749~1823)醫(yī)生，出生在英國一位牧師家庭，自幼好學、勤勉，在劉德洛夫醫(yī)師名下當學徒。一天，一位農(nóng)婦來看病，自述身體有些不適。劉德洛夫醫(yī)生診察，她除了發(fā)燒，在身體裸露部位前額、手腕等處出現(xiàn)暗紅色皮疹，他對農(nóng)婦說："你得天花了!"。

身旁的琴納正為大限臨身的農(nóng)婦惋惜時，農(nóng)婦卻斬釘截鐵地對醫(yī)生說："大夫，您看錯了!我出過牛痘，不會再得天花了"!她言無粉飾，給大夫上了一課。

農(nóng)婦在生活中能悟出"出過牛痘的人不再患天花"，她是細心之輩，出類拔萃的聰明人。同伴們?nèi)庋塾廾?，對牛痘的恩賜，麻木不仁，習以為常。久處奶桶旁，不聞奶油香。

"出牛痘不得天花"，農(nóng)婦的話，語驚四座，聞所未聞的新奇事，新概念!

言者無意，聽者有心。琴納對農(nóng)婦的話感到無比驚訝:"這是真的嗎"？天花從不趨炎附勢，不黨貧富，不偏高官庶民，即使皇帝也不放過。出過天花，僥幸逃過一劫，撿條性命者也得留下丑陋的疤痕。天花真的能對"出過牛痘的人"網(wǎng)開一面嗎？

年輕小伙喜勇銳，老成之人多持重。劉德洛夫吩咐琴納對此事探個究竟。

善學者，假人之長以補其短。琴納隨訪農(nóng)婦，緊盯不放。不久，農(nóng)婦很快恢復了健康，而且沒留下任何病痕。琴納心中疑惑，豁然霧解，信服了!

人之才有大小，志有遠近。作為醫(yī)生，琴納一直在思索怎樣防止孩子們被天花奪去無辜的性命。農(nóng)婦的話給了他啟示和希望。以能問于不能，以多問于寡。他深入她的生活、勞作，追訪農(nóng)婦不放松。她是個擠牛奶操作工。她說得對，出過一次牛痘，或得過一次天花的人再也不會第二次患天花。那些擠牛奶的農(nóng)婦們一次天花都沒患過，而喝牛奶的地主、神甫和農(nóng)民們卻逃不脫患天花的惡運。為什么天花對這些農(nóng)婦們?nèi)绱藢捜?？難道真的如農(nóng)婦所說"是牛痘為她們預防了天花"？琴納決心解開這個迷。

有賢豪之士，不須限于下位；有智略之才，不必試以弓馬。劉德洛夫鼓勵、支持琴納獨挑大梁，將此事深入研究下去。

不入虎穴，安得虎子。在劉德洛夫大夫的指導、支持下，琴納窮幽極微，不法古，不修今，以頑強的毅力，日無暇晷，對農(nóng)婦、牛痘病毒、天花病毒研究了二十多年，觀察奶?；级蝗^程，跟班擠牛奶工人的生產(chǎn)、生活，觀察牛痘怎樣從牛傳到人身上、在人身上怎樣發(fā)作。隨訪牛奶從農(nóng)場到喝牛奶人的流程……。幾乎所有的擠牛奶工人都出過牛痘，然而牛痘病毒對牛特別眷顧、開恩，奶?；?痘"，只在乳頭、乳房等處急性感染，過程很溫和，只出痘疹，沒有死亡。通過接觸，將病毒傳染給擠奶工、屠宰場工人、?房炊事員等，人與人之間不傳播牛痘。

天花痘毒殘害人類，窮兇極虐，與牛痘病毒截然不同。然而，琴納從未見天花患者的痘毒傳給牛。

擠奶工們接觸到出"痘"牛身上的痘漿后，感染了牛痘病毒，只是在手指、前臂、或面部發(fā)生原發(fā)性損傷，初為丘疹，很快變成小水泡或膿皰，周圍紅暈，水腫，發(fā)熱，伴局部淋巴結(jié)炎、淋巴管炎，感到身體稍有不適，無其他不良反應，無需治療，4~6周即可康復，此后再也不會得天花了。

琴納學醫(yī)，不取亦取，雖師勿師(注4)。1789年，他40歲生日那天做了一件驚天之舉：從患牛痘農(nóng)婦手指上的小水泡里取出一點淡黃色泡液，用小刀把一個名叫菲普士的小男孩胳膊劃破一點傷痕，將泡液直接塗在創(chuàng)口上。

這是直接用人做試驗! 琴納忐忑不安，擔心、害怕，夜不成寐：萬一菲普士真的得了天花該怎么交待？接種的痘液能防天花嗎？

一個星期、兩個星期過去了，菲普士十分健壯，半個月的提心吊膽，石頭終于落地了。這是琴納獲得的最好生日禮物!

在隨后的日子里，菲普士和小伙伴們玩耍，其中不乏患天花者，他安然無恙，證實了"牛痘"的神奇效果。

以后他又做了幾批兒童試驗，證實了牛痘泡漿預防天花的作用，他成功了。說來故事就這么簡單，小故事里卻蘊藏著大道理。

牛痘病毒和天花痘毒同屬"痘病毒群"，或稱"痘病毒屬"，同屬其"亞屬A"的成員(注5)。事物相生相克，相輔相成。在琴納手里，同宗兄弟牛痘病毒成了天花病毒的克星。

牛痘疫苗的神奇效果，在全球不推而廣。1967年世界衛(wèi)生組織開始并加強全球消滅天花運動，至1977年10月26日索馬里的梅爾鎮(zhèn)發(fā)生最后一例天花病人，此后，天花在地球上絕跡。1980年5月第23屆世界衛(wèi)生組織大會上，世衛(wèi)組織宣告："全球已經(jīng)消滅天花"。牛痘疫苗功德無量。

琴納付出了艱辛努力，甘冒被殺頭的危險，最終開創(chuàng)了人類免疫學的新時代。琴納是劉德洛夫醫(yī)生手下出的高徒!圣人不曾高，庶民不曾低，琴納蛻變?yōu)榇笕宸秲?，當初在草野，酷似一草根?span>

我們切忌"不知取將之無術(shù)，但云當今之無將"地隨聲附和、怨天尤人。善用人者，必使有才者竭其力，有識者竭其謀。水不激不躍，人不激不奮。 應鼓勵、支持助研以上人員擔當頂梁柱，做一二個探索性的"支線項目"，發(fā)揮每個人的主觀能動性，讓他們感覺在課題組得到了信任，重用，有奔頭兒。研究工作是探索，也是不斷思索、學習的過程，寓學于研，出成果，出人才。

課題主持人度德而讓，古人所貴。這是尊重人才、培養(yǎng)人才，發(fā)現(xiàn)人才，取之任之的好方法。相反，主持人妒賢嫉能，卸下蔽上，待士不敬，舉士不信，必然"范蠡乘舟"(注6)，賢士不居。

注：

1、九轉(zhuǎn)功成：又稱"九轉(zhuǎn)丹成、九轉(zhuǎn)丸成、九轉(zhuǎn)丹、九轉(zhuǎn)金丹"。道家修仙煉丹，分一轉(zhuǎn)至九轉(zhuǎn)。轉(zhuǎn)指盾環(huán)變化，轉(zhuǎn)數(shù)愈多，丹的功能愈高。晉·葛洪<抱樸子·金丹>"……轉(zhuǎn)數(shù)少，藥力不足，服之用日多，得仙遲；九轉(zhuǎn)丹，服之用日少，成仙速……"。后以"九轉(zhuǎn)功成"喻經(jīng)過艱苦磨煉，達到很高的境地，"愿君此地攻文字，如煉仙家九轉(zhuǎn)丹"。

2、 九方皋：古代善相馬的人。后來比喻善于識別人才的人。

    3、 他山有礪石，良璧逾晶瑩：礪石：磨刀石。良璧：美玉。逾：更加。意為吸取他人長處，可使自己進步得更快。

    4、不取亦取，雖師勿師：清·袁枚<續(xù)詩品·尚詩>："我有禪燈，獨照獨知，~"。意思是：對他人的學識有所取，有所不??；雖然跟著老師學習，但不要一味仿效。學習要善于取長補短，努力創(chuàng)新。

5、痘病毒屬的亞屬A：有6個成員，它們是：類天花病毒、牛痘病毒、傳染性小鼠脫腳病病毒、猴痘病毒、兔痘病毒、天花病毒。

6、范蠡乘舟。范蠡，春秋時期越國大夫。幫助越王勾踐滅吳、雪恥之后，認識到越王為人"可與共患難，不可與共安樂"的品行，因而棄官歸隱，乘扁舟浮于江湖，更名易姓，功成身退，避禍遠難，歸隱江湖。